第6期 基因工程專題

二十一世紀基因工程之啟思


洪蘭


  自從去年二月底,英國的自然雜誌刊出了一篇以成年羊的細胞成功的複製出另一頭小羊的論文後,這個驚人的消息立刻躍上全球各大報的頭版新聞,引發醫學、宗教倫理人士的爭辯,甚至連美國克林頓總統都立刻出來說話,反對用基因的方式去複製人。在這個事件過去了一整年後,我們應該可以平心靜氣的來討論基因複製對人類的意義及對未來的影響。


  桃麗羊出生後,國內曾有二本翻譯的書將基因複製的過程及對人類的意義介紹到台灣來,對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以及其對現代社會的涵義,都做了詳細的描述。很可惜的是,大多數人仍然對此議題不了解,有的人說,不是早就可以複製了嗎?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有的人害怕會有滿街一模一樣的瑪莉蓮夢露或麥克傑克森。對於這些人,我們只能說,外頭已有科普的書,請他們去看,才能跟得上時代,但是對於報章雜誌上所登載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論點,我們應該及早反駁,以免發生滾雪球效應,積非成是,不可收拾。


  桃麗羊之所以震驚學術界,主要是因為它是一個已經停止分裂的成年細胞的細胞核被轉殖到一個抽掉原本的細胞核的卵細胞中後,可以分裂繁殖成一個新個體,以往的複製是從胚胎上取下尚未定型的細胞,因為那時細胞還未分化,所以可以做。這個是從已經定型,停止分化的細胞中複製成功的,這個複製的方法是幾十年來一直在試都沒有成功而最後終於在去年成功的,(這篇論文發表後,全世界的生化遺傳實驗室立刻著手重複這個實驗,因為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成功,所以最近桃麗羊的製造者威爾邁已著手再重新做一次這個實驗)。這個技術背後隱含的意義是人類可以隨意的從自身取下一個細胞,複製出自己所需的器官來替代已經毀損的器官,這種自體器官移植的下一個隱含意義是「人是否就可以長生不老了?」我們都知道有一個笑話,「有人在街頭叫賣成吉思汗的寶刀,他說「這是成吉思汗西征用過的寶刀,千真萬確的,一點不假,當然,刀的把手已經換過了,刀鋒也換過了……」。從理論上來講,只要大腦管記憶的海馬迴(hipocampus)及邊緣系統(limbic system)不壞,這個人還是同樣的人,因為記憶是一個人之所以為他自己最主要的機制。


  從這個層面講,基因工程的確會帶給人們恐懼(或是說希望?),害怕有科學怪人(Fran kenstein)怕科學會成脫韁的野馬無法控制那樣的事發生,但是科技這個東西就像兩面刀鋒,看你怎麼去使用它,是一個決定在人的事情。我們知道自從一九九八年起,基因治療進入臨床階段,一些在以前一定會死,沒有希望的病症,現在可以有希望了。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說,血癌的患者以前必須要接受骨髓移植才有希望,而尋找相配的骨髓是非常的困難,現在透過基因複製的方式,我們可以從自身取一個細胞下來,胞下來,使其分裂繁殖,再透過基因工程的方式使其長成骨髓,供自己移植。因為有基因工程,大家對癌症不再談虎變色,科技帶給人們的福祉豈是非病患者所能體會的?我們不該因噎廢食,在不了解基因工程的實際情況下,以立法的方式去扼殺基因工程方面的研究。我相信每個人都恐懼或厭惡核子彈,但是核子醫學帶給我們腦部造影的福祉(如核磁共振,中子斷層掃瞄等等)如果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享受到,至少每一個人都有朋友或家屬享受到了這個快速正確的腦部顯影診斷福利。知識的追求是人類的本性也是人類的權利,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去阻止其他人追求生命的奧秘,這個基因複製的重點不在於知識或技術的追求而在於如何正確的去使用這個知識。以最近清華的情殺案來說,我們難道能夠因為兇手用了王水去毀屍我們就不在化學課教王水了嗎?


  其實,目前這些爭論在於批評者沒有把達爾文的演化論,尤其是近代的演化生物學好好的讀懂而產生許多的臆測,人有把基因傳承下去的本能,動物會想儘一切方法把它的基因傳下去,在不妨害別人自由的前題下,什麼人有權利去否定別人當父母的權利或幸福?代理孕母就是出租子宮嗎?父母子女的關係早在一九五六年,哈洛就以恆河猴的實驗顯示了「有奶不是娘」,有奶但是沒有溫暖的鐵絲架媽媽小猴不愛,只有提供小猴子舒適安全感的絨媽媽才是小猴子的最愛。今天這個孩子雖然是借腹生產,只有真正照顧這個孩子,關愛他、保護他,把孩子扶養長大的人才是他的媽媽。這裡不應用商品、出租子宮等字眼來抵毀這個不妨害別人的私人契約行為。照這個邏輯推來,賣血豈不大逆不道了?血豈不是商品、工具?但是沒有血,有多少人要枉送命?若說捐血沒有商業行為,是可以允許的話,沒有金錢關係的代理孕母可以被接受嗎?若是雙是雙方同意這不是懷孕的代價而是胎兒的營養費(一人吃,二人補)時,是否就可以接受了呢?代理孕母替不能生育的完成他作為一個「人」(human being)的基本心願(把基因傳下去)是沒有錯的,這和買賣嬰兒不同,因為代理孕母生出來的是那個人自己的孩子,有著他自己的精子或卵子,有著他們自己的基因。至於說嬰兒殘障是否「退貨」,這點目前在胎兒的基因篩選上已做得很好,在基因修補上也在進行,屆時這個問題應不會發生。


  對於中國時報今年一月二十五日登載之「科技與人文對話」中,哲學家認為加州Anissa Ayala得了血癌,她的父母在找不到合適的骨髓來移植的情況下,決定生另一個小孩,期待這個孩子的骨髓可以救Anissa是大逆不道之事,我想一個父母一定非常愛他的孩子才會願意在結紮後再去生育來救Anissa,沒有任何一個父母會眼睜睜的看著孩子死去而不去盡最後的人事。質疑父母的這種行為是把第二個小孩當作「工具」,是個很卑鄙的說法,污蔑了天下父母心。手心手背都是肉,難道我們的哲學家真的會認為第二個孩子的骨髓配對不合時,父母會認為這孩子沒有了利用價值而把她拋棄嗎?如果是這樣的父母,他們大可不必大費週章地去救Anissa了。放棄Anissa是沒有人會責怪他們的。得血癌是天意,找不到合適的骨髓是「命也」,別人不會責怪父母。但是一個在道德上已經無瑕疵的父母願意冒大不諱去盡最後一點人事來聽天命,我認為他們父母愛子女之心是很偉大的,而我們的哲學家卻去質疑人家是把小孩當工具,為了救Anissa不擇手段。「萬一後生的小孩與姐姐不合時,父母會怎麼看待她呢?」,我想我們的哲學家是太不懂人性了。心理學說對人未來行為最好的預測是他過去的行為。Anissa的父母過去的行為中,沒有任何一點來使我背來使我們的哲學家公然說他們是把第二個孩子(名叫Marissa)當作工具來使用。事實上,假如基因複製再往前進步一點,Anissa的父母不必去生Marissa來救她,醫生只要從Anissa的身上取一個細胞下來,複製它,在分裂到某個程度時,給予基因指令使成長為骨髓即可,就像我們在實驗室中培養出一個器官專供移植之用,這就像蘇格蘭的無頭蝌蚪來滿足法律的要求,同時也滿足科學家求知的要求。目前我們已做到了讓斷掉的脊椎神經靠著生長因子而再生,使癱瘓的老鼠得以走路,目前從血漿中提煉出來的生長因子一毫克十萬美金,成本太昂貴,但是很快的,基因工程會使這個成本降低而造福大多數的殘障人士。這個實驗是一個例子,反駁「新科技發展會讓人過的比較快樂嗎?」的疑問。


  知識並不可怕,無知才是可怕,歷史一再的讓我們看到無知的禍害,在不知道天花的原因之前,我們去拜送痘娘娘,拜了幾千年,貴為天子的同治皇帝也抵不過天花的魔力,但是在知道天花的原因之後,短短幾十年,我們讓天花絕跡。作為一個科學家,我認為我有追求知識的權利,這個求新知的權利是不允許任何人剝奪的,但是我也同意人類總體的利益福祉應該優於團體或科學單獨的利益,事實上,這與科學的精神是完全不違背的。


  人要快樂很重要的一點是制人而不是受制於人。要不受制於人惟一方式就是不斷的自我改進,我不知道什麼叫「適時的,足夠的無知」,它的功能又是什麼。人生在世最理想的是能把自己的潛能發揮出來,達到Maslow金字塔的最高一層,死而無憾,從演化的觀點來看,死是不足畏,因為死是常態,有生必有死,這是生命的週期(cycle),知識是人類最大的遺產,請不要告訴我們的學生「適時的,足夠的無知」也有其功也有其功能。在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應該告訴學生「生命的奧秘終將解開,基因複製只是一個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