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期 台灣本土生態理念的關懷

建立用水的新倫理


金恆鑣


  尊重生命的原則:污染地球的最終責任不是破壞環境的科技,而是污穢的人心─粗心輕率、視而不見、歧視冷漠。污染的人心製造污染的環境。

  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 1875-1965)

  地球上沒有水可以說是不會有生命;沒有淡水,陸地便荒涼一片。因此,人類想知道太空的其他星球有無生命存在之可能性的時候,也往往想收集那些星球有關水的資料(Goldsmith and Owen 1992)。


  過去二個世紀以來,全球的每人用水量增加得很快。例如,1800年,1900年與1980年的平均每人的年用水量分別為254,396與824 m3,這些用水量隨著時間幾乎以倍數成長(Abramovitz, 1996)。台灣1997年的用水量(50億噸)為1976年(20億噸)的二倍半(李建中與李至修,2001)。


  用水量大增的主因是人口數的大量增加。兩世紀以來,全球人口量自1800年的十億,1900年的16億,到2000年的61億,二十世紀的後五十年間便增加了36億人(Engelman, 2001等)。台灣的人口,在1960年尚不足五百萬人,在2000年已超過二千萬人。


  人口量增加,糧食需求量便會增加,農地面面積也要增加,農作物用水需求隨之增加。加上生活水準提高,於是人類不得不開發新的水資源,變本加厲的取用原為全球其他生命也需要的水。1950年的全球穀物產量為6.3億噸(當年人口量為25億),到了2000年已增至1.84億噸(人口量為61億);1950年的稻米產量為一億噸,到了2000年為4億噸;植物性蛋白質重要來源的黃豆生產量亦同步劇增,從1950年的約2千萬噸,到了2000年的18千萬噸(WWI, 2002)。這些增產的糧食,主要是靠人為設施的輸水與灌溉之供應,次要是農業生產科技的進展。人類獨佔全球的可用淡水,隨意使用且不顧其他生命的棲息環境的水供應,自然界極多樣的水域生命遭受到史無前例的大壓力。


  目前農作物的增產的原因之一,是不斷地靠著加蓋水壩與水庫、提高自然河堤、增加輸水設施與地下水的抽水工程。農業活動所需的用水量遠比其它(如工業或民生)用水高得多。全球農業用水量佔總可供水(地表水+地下水)量的65%,工業佔22%,而其他民生用水佔7%,流失量佔6%(Postel, 1996a)。美國的農業用水量佔全部用水量的83%(Rogers, 1985)。台灣的農業用水量佔全部用水量的78%(黃金山,1991)。


  自1950年代到1970年代,全球每年有一千座大型水庫加入提供用水的行列(Postel, 1996b)。美國在二十世紀已有80,000座水壩與水庫,中國大陸截至1975年止,已有84,000座水庫。建造中的長江三峽大壩更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人工壩。這些水壩的存在劇烈地改變河川水的物理與化學環境,衝擊水中生物的生存、繁殖與演化。埃及尼羅河在建阿斯旺(Aswan)高壩前有四十七種商業用魚,建壩十年後只剩下十七種(Postel, 1996a)。


  另外,人類也抽用了大量的地下水,抽用量遠超過自然補充量。亞太地區的飲用水,平均有32%取自地下水(Sampat, 2000)。台灣的總用水量中也有30%是抽自地下水(黃金山,1991)。大量抽用地下水造成的生態(如水域的生物多樣性)與環境(如水文循環改變及水污染)問題更是鉅大、長遠與難以解決(Sampat, 2000)。


  人類許多活動,並未刻意考慮到將對水體及其內生物多樣性造成的傷害。例如農墾,伐木造林,養殖業(家禽、畜牧與水殖),都市化與工業區(不透水路面,地下排水管、污水處理),改變大地區的水文過程與水質變化,進而影響水域生態過程。全球許多河口三角洲平原,因為河川上游建了太多水壩的緣故,物種多樣性大量的喪失(Postel, 1996b)。


  人類若非靠河川蓄水及抽地下水的各種工程設施,勢將無法維持人類目前的糧食生產量。而許多工程設施的供水設備,在使用效率上偏低,這也是造成用水量居高不下的因素。效率偏低的一個普遍原因是有大比例的水,在運水與蓄水時漏失。例如灌溉水系統未能確實設計及妥善管理,從取水口到灌溉的田地的輸水過程中,有些情況的漏水可多達六成(Postel, 1992)。


  人類取自自然資源的觀念一直停留在能取得多少便用多少的地步,取水與用水的概念也是如此,等到水量不敷使用(及浪費)之時,便想盡辦法開發新水源,於是水庫與水壩越建越多與越大,地下水越抽越多,抽水設備也越深入地下。人類已完全忘記生命源自水域,然後在陸域演化出上千萬物種的自然現象與過程。


  我再以最近兩年的春末夏初出現國民缺水(或早災)的問題與管水者的對策為例子,思考我們的社會目前所秉持的「用水倫理」。首先定義「旱災」與「缺水」。旱災是指人缺少可用的水。其實那是久旱不雨的結果,這是氣象的「乾旱期」,至於乾旱是不是災,那要看指的是對人類而言,還是對其他生命而言。但是,去年(2002)的春夏乾旱期間,我屢次到野外調查植物是否有缺水的生理現象。結果發現,自然野域的樹木並未有凋萎與枯死,而地面也未有乾裂的現象。倒是水田(非已自然的地面)有乾裂現象。有趣的是,去年7月的相思林,花開得反而比往年燦爛繁多,這是我十年來觀察到的異象。這個在乾旱發生後的相思林大量開花,自然有其生態上的意義,不過缺乏學者去研究。有的生態學者指出,樹木大量結實是延續物種繁殖與擴散的策略。


  其實,缺水是管理問題,因為降雨量是人力無法左右的,所以「缺水」其實等於管理不善。至於是哪些管理不善造成的,作者認為已超出本論文的內涵,故不擬在此討論。


  回到缺水的社會問題。每當出現水不夠用的時候,管理者的短期策略不外乎是限制供水量、分區供水、定時供水、抽地下水,並限制用水方式(如水稻田改種需水量較低的作物、管制草坪、洗車與游泳池用水等方式)。這些策略雖然收到立竿見影的若干短暫效果,國民也度過了供水不足的日子。但是更重要的是,這一段缺水期間確實讓國人理解到水不是「取之不盡與用之不竭」的資源,也體認到水的重要性,更認知這個缺水關口並非真正的很難度度過。管制用水造成的不方便尚可承受。


  令人扼腕的是,政府並未利用國民好不容易略為養成惜水、省水與重複用水的習慣,並未趁機鼓勵國人要持續節約用水的好品德。因為在數個星期之後的幾場大雨,水庫進了帳,水庫水位上到夠高的時候,管理單位便宣布取消一切缺水時的省水措施,用戶名正言順地恢復奢侈浪費的用水舊習慣,把前幾個月的省水習慣拋在腦後。管水單位的供水政策是儘量蓄滿水庫的水,除非豪雨帶來太多的雨水,有衝垮水壩之虞才洩洪。管水單位的水資源管理,以「蓄水─供水」為唯一考量,不顧其措施是否衝擊到野生命。


  然而,我們要體認到河川之水並非是人類的私產,是與河川水生命共有的資源。人類抽用了河水,建了水壩,河川截彎取直,超用地下水,那麼河川與湖泊內的生命便無持續供應的水可用,面臨生存的極大壓力。


  因此,用水者的最低標準的「用水倫理」是保護水源集水區的自然環境,節省用水,有效率的使用水,不污染水域(尤其是地下水層)。而供水者在管理水庫上應儘量採用各種方式,例如採用技術面的工程學(如採用生態工法),經濟措施(從獎勵節水到以價制量,如採用浮動水價),制度與政策(從立法管理水污染到貫徹執法)等,只供應國民所需之最低需水量。雖然這樣會造成消費者生活的不便,但以不嚴重妨礙消費者的生活及身體健康為供水原則。水庫之蓄水(或抽用地下水量)原則是儲到剛剛夠用,將超過此限度的水,隨時排放,還給河川、湖泊與地下水層,讓其中的生物能使用人類「節省」(非多餘)的水,達到共享水源的倫理。


  總結的說,所有的生命,從生活在沙漠到湖泊內的生命,都需要適量的與高品質的水才能生存。當我們從水庫、湖泊、河流及地下水層取用這些水的時候,別忘了這些水源也是其他生命的水源。共享水源,杜絕浪費,提高用水效率及避免污染,這四項是人類起碼的用水倫理。


  因此,要有足夠與清靜的水可用是管理問題,要達到保育生物多樣性與有可永續的利用自然資源,必得涉及的生態是倫理問題,若偏廢任何一項,便造成生活與生態的失衡,違背了永續經營的理念。


  最後,我們應省思人道主義的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 1875-1965)所提出「尊重生命的原則」。他強調「污染地球的最終責任,不是破壞環境的科技,而是污穢的人心──粗心輕率、視而不見、歧視冷漠。污染的人心製造污染的環境。」(Fox, 1984, 2001)。


  參考文獻


  1. 黃金山(1991),「台灣的水庫及水資源開發與利用前景」,《水庫集水區經營研討會論文集》,頁2-1至2-26,農委會出版。


  2. 李建中與李至修(2001),「水資源之供需與開發利用」,財團法人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永續(析)091-013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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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Rogers, Peter. (1985), Chapter 9: Fresh water. pp. 255-298, The Global Possible: Resources, Development, and New Century, ed. Robert Reprtto, Yale University Press, New Heaven, U.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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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WWI (Worldwatch Institute) (2002), Vital Sign 2002: The Trends that Shaping Our Future, W. W. Norton & Company, New York, U. S.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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