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書以前，我在民航局負責氣象自動化的工作，寫過十年左右的程式。大學唸大氣物理、研究所唸海洋物理、在泰國唸電腦應用、主修是統計、博士班唸資訊工程、博士論文的方向是平行處理。因此，我的物理概念、數學邏輯、程式寫作都很不錯，在理工背景上算是訓練完整。
當我想要教書時，我已經累積了十一、二年的公務員資歷，如果不能銜接到公立大學，損失這些年資的話，在退休的計算上，我就虧大了。但當時北部公立大學的資工系、資科系都沒有缺，唯一有缺的都是剛剛萌芽的資管系，所以我只好不甘不願的來到中央資管系。
說實話，我在資管系的頭幾年活的很不好。管理學院的訓練和理工學院是完全不同的，連說的語言，都是不一樣的。理工的人在談一件事的時候，主要是談How，管院的人則談What。當我說︰「你說的構想都很漂亮，但你要怎麼去把它完成呢？」他說︰「那不是資管人要做的事，我們規劃好，找兩個資工的人去coding就可以了。」我一聽差一點昏倒，沒有深厚的技術根柢，你真的指揮的動這些心高氣傲的資訊人嗎？我完全無法適應這個新環境的挑戰，季延平教授曾同情的說：「看來你的訓練與優勢反而變成了你進入管院領域無法跨越的障礙。」我知道我麻煩大了，資歷完整的理工背景現在變成了我最大的罩門，我有點後悔進到資管系來了。
在我最徬徨的時候，剛好我的老師楊潔豪教授擔任訓導長，當時課外活動組的主任出缺，要我去幫他的忙，把我帶進了訓導處（學務處）。真沒想到我會在學務處前後待了13年（課外組1年、僑外室10年、諮商輔導中心2年），一直待到風光的退休。學務處原先是我的避風港，沒想到我會在這裡找到了工作的重心與樂趣。我在學務處的工作應該算是成功的，看到學生與工作夥伴的對我的信任，讓我得到無比的成就感。後來很多人說我花太多時間在行政單位，以至於耽誤了研究的工作。我自己知道這不是主要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找不到自己的研究方向。楊老師是我在中大碰到的第一位貴人，讓我找到自信與成就。
我在平行處理方面的訓練，在資管系完全沒有用武之地，商管領域我既沒基礎、也沒興趣。頭幾年就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研究的方向要配合學生的意願，研究的成果無法累積。那些年我做過模糊理論、地理資訊系統、物件導向等議題，都沒做出什麼成績。後來我決定不管學生了，我要做自己有興趣、自己有能力，就算學生無法配合，我自己也還可以獨立研究的主題。所以我從自己的利基－物理和數學做起，回到需要大量閱讀、胡思亂想的演算法領域。我從研究資料壓縮、資訊隱藏、浮水印等比較資訊技術的議題開始，一直往下延伸，直到我找到了視覺密碼學這個領域，我的研究生涯才開始漸入佳境。
我收過一位研究生－張兆源，大學是學印刷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找我當指導教授，但是我可記得我為什麼會收他。我自己換了幾個專長，嚐過當老師看到我的背景，就不肯給我機會的痛，我一直感念亞洲理工學院的Dr. H.N. Phien和交大的蔡中川教授願意指導我，給我一個入門和轉行的機會。兆源來找我時，我雖然不知道我可以給他什麼題目做，但是他願意找我，我沒有理由不收他。沒有想到他成為我在中大碰到的第二位貴人。
視覺密碼的理論從1994年被Naor & Shamir提出來以後，一直到1999年都還停留在黑白影像上，無法跨入灰階和彩色影像的領域。有一天，我們不小心讀到一篇號稱是彩色視覺密碼的文章，直覺上就覺得它不算是視覺密碼，就算是，它也做的不好，好像還有很多可以可改善的空間。我和學生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突然，兆源說︰「老師，我懂顏色，我可以嘗試著做這一個題目。」從此我一腳踏入彩色視覺密碼的領域。剛開始我聽不懂什麼叫增色模型、減色模型；搞不清楚什麼叫顏色的銳利度、廣度；物理上學過的顏色分解與合成，沒想到原來可以這樣用。有一天，他跟我談到什麼叫做「半色調技術」，印表機如何用它來列印…，我突然靈光一閃，我發現「寶」了，五、六年來別人找不到解答的問題，我找到解決的方法了。不是兆源，我可能不會停留在這個領域；不是兆源，我無法跨領域的將顏色和資訊結合在一起；不是兆源，我沒有辦法在這個領域留名。
有一天，我和王存國教授一同在9樓等電梯，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跟他談到，我有一篇文章被編輯說我的英文不太好，要求修改。突然，老王說︰「如果你願意讓我看一下你的文章，也許我可以幫點忙，我的英文還可以。」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喜出望外，老王也很負責的幫我潤飾了兩遍。那是我最成功的一篇文章，被別人引用了58次，建立了我在視覺密碼這個領域的知名度。若不是老王及時伸出援手，這篇文章可能會被退稿、被埋沒，無法發表也不一定。王教授讓這篇文章增色不少，他是我在中大碰到的第三位貴人。
我和范錚強教授的研究室在兩隔壁，常有機會可以聊聊。在我最徬徨的時候，他很大方的同意讓我去旁聽他資訊管理的課一學期。在課堂上，他對於只重技術，不知企業組織的批判，再再都讓我看到我過去的不是。是他讓我有機會一窺的資訊管理堂奧，去除對資管的偏見。他是資管系最會玩的教授，是他激起我對自助旅行的興趣，開拓了我的視野與膽量。在我升等時，他中斷在國外的行程，趕回來投我一票。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也是我在中大碰到的第四位貴人。
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貴人們。碰到他們，讓我在中大的日子越過越好，好到我都不願承認我曾說過：我後悔進入中大資管系這件事。
我是中央大學在台復校的第一屆大學部畢業生，又在母校任教了17年，對中大這個地方充滿了感情與記憶。本來我以為我會在中大待到65歲退休，沒想到為了一些私人的因素，我決定提早退休了。當時我的朋友中，只有陳彥良教授一個人建議我不要離開，他說：「你在視覺密碼這個領域做的不錯，現在正是你最可以量產的時候，如果離開，你的研究就斷了，實在太可惜。」的確！在我動了退休的念頭後，我有兩年沒有收學生，到淡江又有兩年沒有收學生，我的研究中斷了四年。這兩年看到一些被別人發表的文章，常有「如果我早一點看到相關的文章，也許這篇文章就是我寫的也不一定」的遺憾。現在反而有一點後悔離開了中大。
離開中大後我本來想換到資工系任教，沒想到那一年北部比較好的私立大學資工系都不聘人，反而是很多資管系為了即將到來的教育部評鑑而大量的招聘教師。有了老王和老范的推薦信加持，我順利的進入淡江大學資管系。看來我此生是註定跟資工系無緣了。
時間過的真快，轉眼離開中大就已經是四年半了。在淡江，少了行政工作的牽絆，每天上課、看書、上網、做研究，日子過的很平靜，也很滿足。我在淡江的研究方向還是視覺密碼，最近幾年從單純的視覺密碼，延伸到與浮水印、資訊隱藏、統計特性的結合，去年更擴展到漸進式視覺密碼，預計會寫出好幾篇還不錯的論文，稍稍彌補了研究中斷的遺憾。在視覺密碼這個領域已經快十年了，我最怕學生問我︰「視覺密碼有什麼用？」說實話，除了寫寫論文，自己爽一下以外，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在實務上有什麼用，十足的印證了一句古話：百無一用是書生。
不過，最近的金融海嘯讓我有了一些新的體會。有很多人的研究和言論對社會有很大的影響力，成為當代的顯學，直接影響到人民的福祉。雖然他的研究和言論可能可以解決部份問題，對於當世也許是有貢獻的，但是也許他的後遺症可能也不少。看看當年的政治領袖、財經大師、大企業的CEO、科學家、發明家、…有多少人能逃過時間的洗禮？有多少人後來不被人恨的牙癢癢的？塑膠袋、寶特瓶難道不是偉大的發明？但今天惱人的環保問題不也是它們造成的嗎？去年的財經大師有多少人在今年不是過街老鼠？.com的泡沫化讓多少人傾家蕩產？…等等。我的研究雖然對於國計民生沒有什麼影響，但至少無害，我至少沒讓人誤以為他可據此到園區創業，最後落到倒閉的命運。想到這裡，讓我對「無用的研究」釋懷不少。
當老師的人最怕誤人子弟，你們大多數的人大概多少都修過我的課，不指望你們記得我教過你們什麼，只希望你們記得我的為人處事；我大概也不能對你們的人生有什麼幫助，只希望沒有誤導你們就好。
如果你們想和我連絡，上中大或淡江資管系的網頁，都可以找到我個人網頁的連結。祝福你們有一個平安喜樂的未來。祝福大家。
◎本文作者為中央大學在台復校的第一屆畢業校友（大氣系60級），曾任國立中央大學資訊管理系教授、學務處主任。
本文轉載自中央資管系第7期系友電子報
相關文章請見校友個人網頁 http://mail.im.tku.edu.tw/~ychou/share.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