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變態:侯俊明創作與手稿展
展期:105年3月14日(一) ~ 105年4月2日(六)
開幕茶會:105年3月15日(二)11:00
展覽開放時間:10:00-17:00(週日休館,週三延長至19:00)


地 點:中央大學藝文中心展覽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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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與互動:侯俊明的「不完全變態」

文/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 曾筱如

展題「不完全變態」,即是希望透過多種形式的手稿和最後完成的作品,帶給觀者一個能夠相互比對的想像空間。不完全變態一詞,原指昆蟲在發育過程中,是相對於必須從卵、幼蟲、蛹成長為成蟲,四個階段的完全變態,少了之間結蛹的過程;在此次展覽中,若將成蟲比喻為完成的作品,幼蟲比喻為創作階段,那麼缺少的蛹,即是在展場中無法看見,藝術家在抉擇、昇華成作品前的過程。然而缺少或是隱藏起來的這些過程,反能讓觀者在觀展時,得以自行去推理、拼湊並解讀背後轉化的可能。
以手稿作為展示重點的展覽不在少數,此次的展覽中最為有趣的地方,則是在於作品的擺設上。策展人刻意不將手稿和作品直接以對照的方式並列展示,即是希望觀者能夠在展場中反覆來回的穿梭。以中央大學藝文中心一個開放性的空間來說,動線上的不一,並非會造成展場太大的混亂,而觀者也能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前去觀看、比對每一件作品,除了能給予以往只是單一動向的觀展方式,容易造成只會看一作品一次的成效,更能讓觀者可以在手稿或作品間找尋線索,並來回觀看、推理藝術家的思緒。因此本文命題的穿梭一詞,意指觀者在觀看此展覽時,形成與空間上的互動,如同昆蟲般四處尋覓花蜜的動作。
互動一詞,則可能有多種解釋,除了是觀者與展場的交流,也是侯俊明在此次展覽中呈現的一大主軸,其中包含了在草稿與作品間相互對話的呈現方式,如同在一進展場就映入眼簾的早期作品—《搜神記》。此次展出《搜神記》系列作品中的〈刑天〉、〈那叱〉和〈女媧〉,而從〈女媧〉的手稿中,除了能夠觀看到不同的構圖方式,甚至能從手稿中得知作品名稱是歷經「悍女」、「鐵娘子」名稱上的轉換。這樣的發現,能夠讓觀者感到一陣頓悟,驚覺到系列作品的創作,並非都是以主題為創作的軸心,亦有可能是從圖像發展完成後再連結上作品的名稱;侯俊明在作品中的互動方式,也有透過此次的展覽呈現出新的互動方式,如《香港罪與罰》、《上帝恨你》兩幅作品,在展示上,是將草稿並置在作品旁展出,但是在遙遠一方的桌上,十幅一組,還未(或是可能不會再)發展成成品的《地獄圖》草稿,卻才是兩幅作品原初形象上參考的依據,而這也是考驗觀者的眼睛,必須從多幅的《地獄圖》圖像中找尋能與《香港罪與罰》和《上帝恨你》形象上相符的元素,也讓觀者觀看到原先和成品使用上不同的發展脈絡;最後在作品上呈現出的互動方式,則是藝術家在創作《亞洲人的父親》和《身體圖》時,都是以和受訪者深入訪談的方式來完成作品的。前者是侯俊明在成為父親後,期望從兒女的角度來探討父親這一角色上的意義,因而造訪當地,採訪了台灣、日本和泰國的居民。在展覽中,也可以看到侯俊明在不同國家的作品呈現上,是以不同的手法去創作的。《身體圖》是第一次公開展示的作品,侯俊明目前也持續在創作。在呈現上,是將受訪者畫出的身體圖像擺置左方,侯俊明再透過瞭解受訪者的經歷後,描繪出另一張他認知的對方身體圖,擺置右方。這是必須與受訪者達到相互信任才能完成的作品,藝術家必須以畫筆去詮釋受訪者的身體感知,而受訪者則是從言談和著筆塗繪中,得到身體和心靈上的釋放和抒解。

穿梭與互動,是在觀賞此次展覽時,必定會與作品、展場產生的交流狀況。而此展覽提供給觀者最大的收穫,大概就是在身體的行動上,透過觀看、思考、行走,再繼續行走、思考、觀看,可以不斷地玩味侯俊明在作品和手稿中釋放出的線索,當腦海中呈現出「?!」一聲時,即是梳理出一脈解讀的方式。「不完全變態」,是指昆蟲缺少結蛹步驟的成長過程,上述未解的卵時期,大概就是指侯俊明本身了。他是一位能夠發展出各種不同面向的創作者,然而在完成作品前,他也只是個卵,但是是個能夠成為各種各樣成蟲的卵,驚喜等待著成蟲展翅的觀者。


我手畫我心:不完全變態-侯俊明創作與手稿展

文 / 林雅綸

此次展出,從侯俊明早年的<極樂圖懺>、<搜神記>等,至近期仍在創作發展的<亞洲人的父親>和<身體圖>等作品系列,形式媒材多變。但一以貫之的,是不斷以其作品探索面臨的人生課題,和映照出社會現狀的一種生命韌性。其直白坦然地展示內在生命經驗和對外的觀察體悟,一如本展創作與手稿的並陳對照,即策展人盛鎧教授以「不完全變態」比喻侯俊明手稿和作品之間線索脈絡的一一可循,讓觀者可從中細細體會侯俊明如何發想修改的心路歷程。

從<極樂圖懺>、<搜神記>、<香港罪與罰>和<上帝恨你>等包羅腥羶色等各式政治社會新聞時事的即時反映,到侯氏八傳的<八仙過海>以及跨越多年多地的<亞洲人的父親>和<身體圖>等,長時間和自我或他人的對話和沉澱積累。感到侯俊明創作的比重和方式,從早期由對外在刺激的回應,轉為向內探問的整理和省思;一如起乩吶喊異化的變相王子,漸漸修練為阿麗神宮和阿明哥。然始終屹立不搖的,是從在地生活土壤生發的、最直捷的能量。不管是早年藉由民間信仰和中國神話,轉化出的鄉土性前衛,以此突破社會框架束縛;還是「性的神諭」,連結人性和原慾的能量;或者近期作品愈加凸顯的,深入內心潛意識的曼陀羅和自由書寫,以及人與人之間對話交流的能量,包括<身體圖>中,並置受訪者所繪和侯俊明所繪的形象,和<亞洲人的父親>同樣出於訪談、和他人建立某種分享的關係記錄。

而從媒材上觀察,發覺侯俊明似乎偏愛於富有手感、勞力痕跡的創作媒材,如:木刻版畫和蠟筆等,侯俊明信手塗鴉書寫的《36歲求愛遺書  一位失婚男子寫給前妻的102封書信》中,感到儘管是蠟筆,對於喪失生命動力的人而言,仍是需要花費很大力氣地一種銘刻,如其奔放旺盛而真摯的創作力,以及由此讓作品滿布上生命步履的印記。從版畫型式看似一氣呵成的視覺傳達效果,在2000年後,出現更多線條和層次感的圖繪,讓觀者可以看到創作能量的積累和疊加過程,並運用能訴說表現的底材來形成對話,如<亞洲人的父親 日本篇>黑色白圖樣的視覺表現,而<亞洲人的父親 泰國篇>則以有著繽紛圖樣的習字本為底,此外,<漂泊>一作也突出和現存底材的對話共舞。

其中,軀體形象的互動、組合和變異,也是侯俊明一貫表現的平台。藉由身體形象的處境,具體化了抽象難解的慾望、情感糾結,乃至社會上集體的價值觀或氛圍,如:<搜神記>和<癮君子>中相由心生的慾望神化(神話)和變體解放;<香港罪與罰>和<上帝恨你>系列,對地獄圖的挪用戲仿。而另一種直指核心的形象嫁接,在<身體圖>中,田野式地詮釋出肉體皮囊下的經驗故事;<亞洲人的父親>則以動物、植物和物體勾勒出親子間、文化間的種種眾生情感;而<星光燦爛>和<星座十二鍼>,可說是相對於中國<搜神記>的西方神話版本,亦幽默地令觀者反思自身的生命樣態。這樣具象化多層次多面向思考的特色,使得侯俊明的作品線條清晰簡練,但力道強勁。

同時,侯俊明作品中圖、文互相闡釋的特點,不論是早期戲仿古書、詩籤的版畫,乃至近期訪談故事的圖像化和文字記錄,從圖像的定稿來發想文字、或由文字意涵而生的圖象;又或者是其對於身體(人形)、慾望(人心)和宗教(精神)的身、心、靈思考,從手稿中都更容易地可以按圖索驥,由此尋覓出其斟酌,轉化的軌跡,以及造型語彙意象的混種生成。手稿的過程性(Procedural),相較於版畫創作的明確線條,在此次的創作與手稿展中,都能更細緻地延展出侯俊明創作的時間和思考維度。

而侯俊明作品誠實的敘事性,在走向自由書寫、隨手畫等心靈境界後,「我手畫我心」的自我表達記錄,也讓侯俊明的作品成為某種開放性的文本,那圖像、文字的演化論,並非優勝劣敗地有高低之別。習於書寫的個性,讓手稿成為第一手靈光和印記的見證,一如其對於手稿的珍重,一如其作品中,對單一權威論述嬉戲游移,而創造出的曖昧空間,一如其以藝術為手段,披荊斬棘社會給予人的枷鎖,一如觀者在面對其作品時永遠未完成地辯證思考和感受回味。

不完全變態:侯俊明創作與手稿展

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  劉睿涵

本次展覽策展人以「不完全變態」作為核心,展出侯俊明的手稿與不同階段的作品。一件作品,從醞釀靈感,構思雛形,再經由反覆地修改,到最後的完成,是一個持續成長的過程,生命力旺盛。以昆蟲的術語「不完全變態」貼切地扣住了作品演化的每個階段,不僅如此,「不完全變態」也透露出藝術家創作進程的起伏與轉變。
《山海經?海外西經》中記載:「刑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侯俊明將既有的傳統神話放置於當代的脈絡中,用現代的話語重譯「無首邢天,手足摸索而行??然傷甚。睜眼則淚湧不可抑,乃自吊烤乾淚水,終得以視。」邢天以新的形象摸索並行於世,侯俊明以邢天自期,為藝術、為生命不停歇的奮鬥。走進展場隨即印入眼簾的是1992年侯俊明在《搜神記》中的〈刑天〉,緊接著是〈哪吒〉與〈女媧〉。《搜神記》是侯俊萌早期的作品,也是成名作品之一,木刻系列版畫,粗獷的線條,大膽的姿態,結合傳統神話與個人的表述,轉化既有形象,深化批判嘲諷的性格,表達對社會的不滿。
緊接著也是帶有社會批判性質的作品《上帝恨你》與《香港罪與罰》,這兩件作品都是從停留在手稿階段的《地獄圖》所發展出來的,借用常民文化的地獄圖,大膽而細膩地點出社會問題。身在地獄的人們,每一刻都承受著存在於社會的各種審判,草稿中簡單的線條創造出聳動的人物,緊湊的構圖,配上富含寓意的文字,批判的對象與主題顯而易見。從《地獄圖》生根發芽的《上帝恨你》,斗大的標語「上帝憎恨肥胖」用諷刺的口吻點出了現在社會以纖細身材、豐滿乳房為美觀的標準來審視眾人。肥大的線條團團圈住人物臃腫的身軀,身處地獄中接受世人眼光的審判,扁平的乳房應接受隆胸手術,多餘的肥肉應無情地削去,綠色的背景更是加強深了景象淒慘的效果,延續了《地獄圖》慘絕人寰的場面。
侯俊明早期的作品,題材與表現手法怪誕不羈,大膽挑戰禁忌。從個人慾望、社會現象到政治議題,無一不以辛辣並帶著嘲弄的方式來表達。面對身處的環境,對於不得不壓抑的慾望作出反抗,試圖衝破藩籬;然而,在歷經一些生命的轉折之後,侯俊明選擇正視自身的問題與處境。相較於早期向外抗爭,奮力掙脫枷鎖的姿態,轉而向內探索,釋放受壓抑的情感和慾望,作品的題材與表現手法變得較為柔和不強硬。嘗試運用更多的對話、不同的形式、不同的對象、不同的轉化過程,激盪出層次更為豐富的作品。
與自己對話的過程,只有自己,沒有別人,不需要偽裝隱藏,內心的真實透過書寫、塗鴉一點一滴地流露出來,不僅可以抒發受壓抑的情感,也可以釐清問題所在。雖然不像「完全變態」,藉由蛹的階段完全褪去過往的殼,以嶄新的面貌重生;「不完全變態」則是將過去的生命經驗交疊在一起,承載著所有痕跡慢慢醞釀出香醇的身韻。真誠面對過去,是發掘自我的一大步,然而,要進一步發掘自我的獨特性,或是更多面向的自己,還是需要透過人與人之間的對話與相處,被激發、被顯露出來。2008年的《亞洲人的父親》侯俊明與來自不同國家、不同文化背景的受訪者交流,受訪者把對於父親印象轉譯成動物,塗鴉在草圖上,最後經由侯俊明的融合,將對談的內容以及塗鴉草稿轉化成新的樣貌。近來的新作《身體圖》也是透過與受訪者密切的交流,受訪者將自己的生命經驗與回憶描繪於白淨的身軀之中,深埋的秘密、刺痛的傷痕、壓抑的慾望不再需要遮掩,透過畫筆傾洩而出。侯俊明作為聆聽者、旁觀者以黑反白,將受訪者吐露的色彩用濃郁的蠟筆、粉彩堆疊得更為鮮明,〈毒之屑裂〉的紅與〈飾緒〉的綠都直觸人心。
早先的作品從草圖中邊構思邊修改,一步一步地琢磨,其轉化的過程是線性的,像《搜神記》的〈女媧〉,以女媧作為社會女強人的概念不變,從草圖景物的變化中,可以看到侯俊明前後思量的軌跡,推敲出最能襯出新女媧、新女性的背景。近期的作品《亞洲人的父親》與《身體圖》,其草圖不僅只在於受訪者與侯俊明的塗鴉中,而是從接觸、對話、交流的互動中就已一筆一劃開始構築作品的雛形,相較於線性的發展,更像是編織細密的網絡,每一條線都牽動著彼此。
在展場中不僅可以看到手稿經過多次推敲、修改,到完成的整個過程;同時,也能明顯察覺和感受到侯俊明在創作上的變化。侯俊明曾說:「我不曉得別人的作品是不是可以這樣涵蓋,我大概可以很簡單地用一句話來涵蓋我的創作——基本上我所有的創作都是在解決我生命的問題。」不同時期的作品,呈現不同面貌的自我。侯俊明更進一步將這樣的歷程濃縮於單件作品中,2011年的《八仙過海》,侯俊明以八個不同的形象,分別作為自己人生不同階段,不同面向的代表。從「甫仕特」、「侯俊明」、「六角侯氏」、「變相王子」比較外放、叛逆、抗爭,自認社會邊緣人的形象,轉變為「亞巴牙」、「阿麗神宮」、「米朵之父」、「黑明哥」比較內化的形象,組織了家庭也多了父親的角色,內心變得柔軟,找回質樸富足的童心。

「不完全變態」這個概念,不僅從作品出發,背後更是蘊含著藝術家個人的生命歷程,不斷地演化,持續成長。2012年的《漂泊》,漂流木形象的人影乘著小船,穿梭於代表你我、家家戶戶之間的座標圖——泛黃的電話簿。眼瞼半垂的大眼,人生起伏盡收眼底,輕輕瞟過「漂泊」二字,好似看待一切,「漂泊」的感受被強化了。這是一趟無盡的旅程,會不斷地走下去,持續摸索,生根,發芽,茁壯。


不完全變態:侯俊明創作與手稿展

102102036李晨安
藝術欣賞與展覽實務
周芳美老師

2016.03.27

「沒有人能真切地明白你們在做什麼但你們仍應相知相惜」,《行樂圖》底下的釋文行雲流水,像是神對世人的告誡,也像是人們堅實的信仰,更像是侯俊明透過線條、色彩、圖像與造型向觀者所進行的一場深刻對話。侯俊明的作品看似談鬼神、談上帝、談星象命理,實際上談得更多的是「人」,人們對鬼神的想像,對罪惡的恐懼,對自我的認知與批判,對周遭環境社會的抗拒,以及對慾望的掙扎,透過擬人擬物的鬼神形象,狂亂不羈又驚世駭俗地闡釋人們樸實而無華的罪孽,與病痛。
    在《上帝恨你》系列作品中,侯俊明表現了一種站在制高點去審視人間種種「異相」的態度,正如許多自詡為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人們,冠冕堂皇地批判底下卑賤的人們。上帝恨你,因為你有罪。你的罪,來自貧窮、肥胖、陽痿、外遇、怨懟,甚或者,只是來自那個動輒得咎,不被人們所接受的自己。於是,「上帝恨你」看來似乎更像是「社會恨你」,窮的胖的醜的恨的殘缺的人們,被不窮的不胖的不醜的不恨的沒有殘缺的人們審判、送死、「下地獄」。地獄由鄙夷如刺的眼光、鋒利如刀的言語、灼熱滾燙的歧視、汙名、怨恨所組成,在侯俊明的筆下,化作刀山油鍋鋸齒,由抽象無形轉為具體圖像,建構出一個不被「正常人」所接受的「邊緣人地獄」。
    在作品中,大量的性器官、性行為的暗示或明示,或許都成了侯俊明對現代人壓抑又無處宣洩的各種慾望的投射。侯俊明說,「跟慾望搏鬥是一種病。」這些慾望,可以是性的慾望,戀物的慾望,權力的慾望,控制的慾望,求知的慾望,被了解的慾望,相知相惜的慾望,它們化身為《搜神記》裡不斷出現的陽具象徵,《癮君子》裡叼著的高跟鞋,亦或者是《行樂圖》裡伴侶們互相慰藉的依歸。這些慾望是暴戾的、赤裸裸的、變形扭曲的、驚世駭俗的、不知羞恥的,挑戰著人們被固有的道德理想給框架住的慾望根源。在本次未展出的作品《狗男女》中便可以看到這樣的描繪:一男一女公然地在街邊從事性行為,被正義人士亂棒打死。這樣的作品,一方面呈現了在那個剛解嚴沒多久的年代,尚未習慣自由的人們看見早已懂得縱情於慾望的人時所產生的驚恐與憤懣,另一方面它也表達了當慾望被原始化,以一種看似低俗、不雅的形式呈現在眼前時,人們能否面對這種隱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慾望,也正反映了人們能否誠實面對這可大可小,可以低俗淫穢也可以雍容高雅的自我吧。
    除了罪孽與慾望,身體的病痛亦是一般人避而不談的。我們害怕看見紅瘡傷疤、害怕感受疼痛,或許是因為以為逃避生理上的病痛就可以讓我們一併抹去心理上的傷痕。而在此次展覽中,《身體圖》所帶來的兩個故事,讓我們透過身體去看到兩位主角一小角落的人生,看看他們的愛與痛,與哀愁。《毒汁屑裂》裡怵目驚心的斑紅讓人看了全身發癢,在處於極度不適的狀態之餘,子宮裡的小小嬰兒形狀似乎又提醒了我們在滿目瘡痍之中的小小希望,再糜爛的身體也能懷抱一絲夢想,而這便是這身體主人的人生。藉由創作,她重新審視了自己的病痛以及過往的人生,也帶著觀者看到,紅腫、斑斕、殘缺的身體裡,孕育著愛,奠基著生命。

    「但你們仍應相知相惜。」你們帶著罪過來到這個世界,並背負著更大的罪孽苟延殘喘著。你們全身是傷、是病,你們的慾望得不到滿足與抒發,你們不完美不富足不美麗不被人所理解,但,你們仍應相知相惜。因為共有的殘缺能連結起人們的情感與哀憫,在蜉蝣世道之下,彼此的傷殘怯弱竟也成了唯一的浮木,而侯俊明的作品,便是將這些給具現化了出來。於是我們發現自己活在地獄之中,慾望之海,所處的社會大多不善,壓抑的環境也總是不仁,儘管如此,正因為看到了有人將這一切給呈現了出來,有人重視我們的苦痛,替我們連結到其他人身上,因此,病痛能被關注,缺陷得到補足,讓我們能在這個小小的打著微光的角落,找到另一個破碎缺損的靈魂,相知相惜。

不完全變態 ─ 侯俊明創作與手稿展 心得

101203511
                 化學系四年級
                    陳育宣   

對於身體的體悟

     一開始,我想先引用蔣勳老師在《肉身覺醒》這本書所提到的一段話當開場白。
    「我知道,肉身的功課,或許沒有做完,也沒有做好。許多賴在甬道門口,扒著門框,不肯離去的肉身,一點也不悲壯尊嚴,一點也不驕傲自信。使我深深咀嚼著『好死不如賴活』這麼粗鄙的民間諺語。這麼粗鄙,卻這麼真實。肉身能夠像尸毗王,為了救下一隻鴿子,把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切割下來,餵給老鷹吃嗎?肉身可以像薩埵那太子,投身躍下懸崖,粉身碎骨,把這身體餵給飢餓的老虎吃嗎?敦煌壁畫裡一幕一幕捨去肉身的圖像,與甬道裡匆匆忙忙、來來去去的許多肉身交錯而過。我在尋找自己的肉身,想要跟自己好幾世、好幾劫來的肉身相見相認。」
    我們常說和自己最親近的人,永遠是「自己」,只有「自己」會陪你真真切切的經歷所謂的生老病死,可我們對這麼親密的一部份,卻是如此陌生。在侯老師這次的展中,我看到了兩幅等身大的自畫像,它擁有傳統「人」的輪廓,而身體不單純只是皮膚的包覆,而是以各種顏料渲染,透過顏色與所描繪的物件,傳達了那位接受作畫的人的思緒與心情。
    我的想法中,當藝術家尋求一個人來成為你筆下的主角時,就像是在閱讀一本書、在聽一個故事,一個用身體亟欲暢所欲言的故事,沒有多餘的聲音語言,而是透過肉身在進行傳達,在我看完侯老師那兩幅身體的畫,我開始對自己所存在的肉身思考,如果是我執筆,我的身體會是什麼顏色呢?
    還記得當時在與老師對話的過程中,有個女生問到,當老師徵求願意來畫自畫像的人,你聽著他們的故事時,是否也會感染到每個人不堪脆弱的負面情緒,而讓自己多了重擔?而老師也直白的回答是的,但當他接觸到對方時,那種打從心底的理解與同理,是能夠讓自己成長也讓對方成長的一個重要養分。
    藝術沒有形式,你可以用文字去感動人,你可以用歌聲去感動人,而侯老師用了對方的肉身,去感動人的同時,也理解了人。

手稿不是自曝其短,也是一種藝術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手稿也能出現在展覽中的形式,在這之前,我的想法也是很傳統的認為,當一個作品未完成時,實在是不能給別人看到,以創作文字為例,作家每日挑燈夜戰,不斷的與文字奮搏,最後完成了一篇我們所謂的草稿,但又得在粗劣的文字盤中,精雕細琢,只為了讓文字更柔順、更能貼近人,最後在作家的裝飾下,成品也就現世了。有時候成品甚至與草稿相去甚遠,所以通常很少看到作家把草稿當作一本書出版。
    但在這次的展覽中,侯老師的手稿卻也是展覽的主角,侯老師也說到,並不避諱把手稿公開給別人看,他認為手稿也是藝術的一種,透過藝術家的手稿,你可以看到他在創作的一個脈絡,循序漸進的過程中,如何呈現成最後的完美成品,中間的過渡期也是重要的一部份。如同這次展覽的主題「不完全變態」,變態是昆蟲在蛻變的過程,「不完全」即是未經蛹期,從幼蟲漸漸羽化成成蟲,就像是老師創作的過程中一樣。
    其實手稿就和上一段提到的肉身一樣,具有溝通的作用,搭起藝術家與看展覽者間的橋梁,透過手稿,看著侯老師創作的過程中,不管是掙扎猶豫,還是一筆成形,都讓我們與當時正在創作的老師對話,彷彿我們可以知道當下的他在想什麼,甚至在下一秒後,他的想法又轉變了什麼。
    我印象最深刻的手稿,就是搜神記中的「女媧」,我看到女媧一開始並不是站在桌子上,而甚至連背景都曾經歷過看似迷亂的的黑白條紋漩渦中,光是一張女媧,就歷經了這麼多時期。對我而言,每個時期都是藝術,一個確實存在、活的真實的藝術,有血有溫度。

賦予藝術生命

    不管是藝術或是文字,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如何使其附有生命,這個生命是強烈到足以勾起讀者或展覽者心理激盪的,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共鳴,我在侯老師的作品中,深深的感受到其作品的魅力與溫度,每一幅創作都有它的故事,不管是搜神記中的每個角色,舉凡刑天、女媧……,還有帶有自傳色彩的八仙過海,甚至是參考地獄所畫出來的地獄圖,每一幅都使我震撼。
    我也一直認為,要使我們印象深刻,便是如何震撼我們,我很喜歡女媧這幅圖,我感受得出來,侯老師透過這個角色,想要傳達一個兩性如何在現代社會中平衡的訴求,女媧看不慣男權當道,乃再出打不平,主要是要整治那些惡男,到了文字後半段,我看到了兩個斗大的字「男昏  男因」,一開始我沒意識過來,到後來才明白,原來是改了傳統「婚姻」二字,這個反差與創新,在我心中激盪許久。
    最後我要提的是關於「性」,我發現侯老師部分的作品,總是不隱諱地描繪出性器官,尤其那女媧像,便是融合了男女性器官的作品。有一位男生問老師,為何會想用性來當藝術的主題,我記得老師的回答總結應該是「解放」,他說大多數的人都活得太壓抑了,這和我想法類似,我們看到這些作品,為何會震撼,就是因為侯老師畫出了我們平常都隱晦不談的部分,因此,當它以藝術形式公開呈現時,我們才會那麼驚艷吧!

    藝術的生命該怎麼賦予,是取決於藝術家,而這仰賴於他們過人的觀察力與同理心,才能造就偉大的藝術,這便是我在侯俊明老師的作品中所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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